南方一個小縣城, 山腳下的墓地。

顧向陽來到一塊墓碑前，他把手中的一束桔梗花放置在墓碑前，然後, 他蹲下身來, 又拿出一塊白手絹認真擦拭著四周, 很仔細, 很有耐心。

許久, 他站起身，看著墓碑上的照片，眼底劃過一抹晦澀, 似有千言萬語, 卻又好像不知從何說起。

“媽，我來看您了。”顧向陽聲音低低的，有些嘶啞，“我已經正式在醫院實習了，也跟著老師上了手術臺, 和同學、同事們也都相處的很好, 您別擔心，我會照顧好自己的。”

“外公和外婆也一切都好, 今天他們說就不過來了，改天再單獨來看您。外婆的腰老毛病又犯了, 我明天會帶她去醫院看看，這次回來，我會陪著他們二老, 把體檢給做了，您不用擔心。”

“外公外婆他們的身子骨還很硬朗，外公天天都在家門口下棋, 外婆最近迷上了廣場舞，每天都要去跳，昨天外公為此還鬧了些脾氣，嫌外婆和其他老頭一起跳舞了。”

顧向陽說著說著也笑了，但不知想到了什麽，眼裏的光芒又淡去了些，“媽，我……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。”

“她，很活潑，有時也有些小迷糊，還很愛漂亮，大家都挺喜歡她的，我相信，您要是見了，肯定也會喜歡的。”說著說著，顧向陽眼底的溫柔似是要溢出來了。

“您還記得之前您住院期間，有一次我去晚了，就是救了一個被拐賣的小姑娘那次，您說巧不巧，她就是那個小姑娘。其實，也許不能說完全是巧合吧，我知道，這次是她來找我的。”

“她是雲老師的女兒，被老師和師母教的很好，一看就是那種在蜜罐裏長大的，但卻一點也不嬌縱，很單純，美好的讓人忍不住想接近。可是，就是因為這樣，我才擔心……”

顧向陽突然停住了，過了許久，才聽到他壓抑的聲音再次傳來。

“媽，我真的和他很像嗎？從小到大，凡是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很像他，不僅長得像，脾氣秉性也一模一樣，都是寡淡涼薄的性子。之前我就在想，骨血、基因這種東西既然我改變不了，那我至少能保證自己不去招惹別人吧，可是，我還是招惹上了。”

顧向陽眼裏滿是掙紮，“媽，您說，我能試一次嗎？也許……”

也許，我和他根本就不一樣，即使他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，即使……那個人是他的父親。

因為在墓地吹了太久的風，顧向陽感冒又嚴重了，為了不傳染給家裏的老人，他回到家後，吃了些藥便倒頭就睡下了。

等顧向陽一覺睡醒後，外面的天已經黑了，他穿上外套，便走出了房門。

可是，剛走進院子就迎面碰上了一個人，顧向陽楞了一下，“小舅媽。”

“向陽起來了，我和你小舅舅聽說你回來了，這不就緊趕慢趕的，就為著回來看看你呢。”小舅媽一臉諂媚，讓人看著很不舒服。

顧向陽眉頭微皺，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人，他這個小舅媽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，整天算計來算計去，總把人當傻子，屬於精明過了頭的那種。

她和小舅舅平時住在城北，幾個月都難得過來一回，平日裏，顧向陽和這個小舅媽關系也很一般，她不喜歡他這件事從來就沒有遮掩過，這次會突然過來專門看他？

顧向陽心底嗤笑一聲，卻也不在意，反正他也從來沒喜歡過這個小舅媽，她對他來說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。

“恩，我去看看外公外婆。”顧向陽態度很冷淡，說完便擡步要走。

“哎，等等。”小舅媽著急了，直接攔在了顧向陽的面前。

顧向陽神色平靜，擡眸看了她一眼，沒有說話。

“那個，向陽，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你爸那裏啊，你說你爸這麽大一公司，你可不能便宜了別人呀，小舅媽也都是為你好，那學醫有什麽好，累死累活的也掙不了幾個錢，像你媽似的，最後還拖了一身病，你還不如直接去你家裏的公司，反正你爸也就你一個兒子，這麽大家業最後都是你的，這個肯定是沒跑了。”小舅媽一副‘我都是為你好’的樣子。

果然如此，那個人竟然找到他這個舅媽這裏了。

顧向陽眼裏閃過一絲諷刺，不疾不徐地說：“小舅媽，我不知道那個人許了你什麽好處，不過，你也別白費力氣了，沒用的。”

小舅媽臉色驀地變了，有些激動，“你就是這麽和長輩說話的嗎？還有，什麽那個人，那是你爸，親生的。”

“我的撫養權，歸我媽。”顧向陽神情淡然。

顧向陽的油鹽不進，讓這個小舅媽開始口不擇言，“你媽，你媽她都已經……”

小舅媽已經到嘴邊的“死”字，被顧向陽冰冷的眼神嚇得楞是憋了回去。

顧向陽看著面前的人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“小舅媽，請你擺好自己的位置，我們只是比陌生人稍微熟一點的關系，還輪不到你和我說這些話。”

顧向陽說完便繞過她，徑直離開了，只留下一臉憤憤不平的小舅媽在原地跺腳。

晚飯的時候，因為小舅舅和小舅媽突然過來的原因，顧向陽的外婆煮了很多菜，外公也跟著忙前忙後，畢竟人年紀大了，就喜歡看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。

顧向陽不忍擾了他們的興致，飯桌上還算客氣，只是，他幾乎沒怎麽說話，不過，因為他平日裏話就很少，倒也不顯得奇怪。

飯後，顧向陽以感冒身體不舒服為理由，同眾人打過招呼後，便直接回了房間。

回到房間後，顧向陽看到桌上的感冒藥，突然想起雲暖暖交代他按時吃藥的樣子，眉眼間不禁染上了一絲笑意。

順手拿過了藥，可準備吃藥時，顧向陽卻發現水杯裏面是空的，於是，他只能拿著水杯走出了房間，準備去倒杯水。

顧向陽的外公外婆的家是縣城裏很常見的那種房子，二層小樓帶著個小院子，小樓左前方有兩間小廂房，顧向陽就住在其中一間，他從小就喜歡這間房間，覺得很安靜，所以每次回來他都會住在這裏。

他穿過院子，來到廚房倒了一杯熱水，可在路過客廳外的時候，小舅媽尖銳的聲音直接傳了過來。

“那小崽子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，不是我說啊，爸媽，你說他天天冷個臉給誰看，這個家裏沒人欠他的。”小舅媽刻薄地罵道。

“他也沒欠這個家分毫。”是顧向陽外公的聲音。

“還好意思說養不熟，你們養過他一天嗎？小婷去世前就不用說了，她就是再難也沒有麻煩你們半分，她去世後，向陽這孩子的學費、生活費，哪一樣不是他自己掙的，說出這種話，你們也不嫌虧心。”

顧向陽的外婆嘆了一口氣，“向陽是個好孩子，你們要是不喜歡他，下次他回來你們別過來了，省得看著你們鬧心。”

顧向陽拿著水杯的手緊了緊，有些心酸，他又讓外公外婆難做了。

“是不是顧雲帆也去找你們了？”外公突然問道，“我就說你們怎麽突然要過來，好啊，原來安的這個心啊，準備拿著向陽去換好處，你們還能再無恥點嗎？”

“爸，話不能這麽說啊，我們這也是為他好。”小舅媽不甘心地辯駁。

外公氣笑了，“為他好？你們還真能說出口。”

“怎麽就不是為他好了？顧雲帆現在生意做的這麽大，爸媽你們不知道，他那公司聽說都能有好幾千人呢，那得掙多少錢啊，向陽是他的兒子，既然顧雲帆想讓他回去，傻子才不回去呢。”小舅媽振振有詞地回道。

“再說了，向陽以為不認顧雲帆，他就不是他兒子了，咱們先不說他倆長得有多像，就那股子涼薄的勁都跑不掉，骨血這種東西啊，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呀。”

“你們說，當年咱姐在他一窮二白的時候跟了他，兩人起初也是愛的死去活來，可後來他飛黃騰達了，不也是說拋棄就拋棄了，這些年身邊的女人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換，我給你們說，他們顧家人骨子裏就都是薄情寡義的人。”

“這些年啊，我看清楚了，我們根本就不指望向陽以後回了顧家，還能記著他小舅舅小舅媽，索性還不如趁現在，從顧雲帆那裏得到點好處實際……”

屋裏，顧向陽的外公已經開始敲桌子了，可門外的顧向陽卻意外的平靜，仿佛他們說得那個人並不是自己一般，他只是低垂頭看向腳尖，慢慢地，眸光漸漸暗淡。

冬日的夜晚總是刺骨的冷，顧向陽站在門口，手裏的水早已經涼透，他慢慢喝了一口，涼意直接透入心底，帶走了心裏僅有的一絲暖意，也……澆滅了，那剛有些蠢蠢欲動的小火苗。

許久後，顧向陽才有了動作，他側身把手中冷掉的水倒入旁邊的下水道，然後，再次轉身走進了黑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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